車子停在沈家的單元樓下。

沈家居住的這個小區屬於老城區，房齡都有二十多年了。原本住在這一區的老住戶們大多都買了新房搬離了這裏，又將這裏的老房子出租給那些外來打工的人員。所以每到過年，返鄉大軍一走，這裏倒是十室九空，整個院區冷冷清清的。好在物業還是很盡職盡責，早早的將院區布置一新。樹枝上高高低低地掛滿了紅燈籠，路旁的冬青上也系上了各色的彩燈，很是喜慶。

“我上樓去了。”

沈雲落低聲說。

“好。”

“那還不放開我？”

沈雲落赧紅著一張俏臉，死死盯著他手中的自己的手。

“我看這樣吧，我順便也上去拜會一下叔叔阿姨吧。”

淩墨突兀地說。

“什麽？”

沈雲落嚇了一跳。

淩墨拉開車門。

“下車吧。”

“可是，那個……我還沒準備好呢。”

沈雲落遲疑著不肯下車。

淩墨抿起嘴唇。

“是我要見家長，你做什麽準備？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雲姐，你就別可是了，這禮物我都買好了啊。你快下車吧。”

鐘離從尾箱裏拿出幾個禮盒。

“你……你早有準備了？”

淩墨拉住她的手腕。

“對啊，就是想給你個驚喜。”

沈雲落幹笑了兩聲，這可不是什麽驚喜吧，沒有準備的見面，會不會變成驚恐？

樓道整潔幹凈，二樓的路燈不知道什麽時候修好了，節能燈的燈光特別亮，照得哪裏都雪白的一片。

沈雲落跟在淩墨身後，燈光照在他手裏鮮紅色的禮盒上，一蕩一蕩的，反射出金屬般的亮光，讓沈雲落的心裏一陣一陣發冷。

“我說……淩墨。”

淩墨回過頭。

“你在操什麽心呢雲落？”

“不是，我是說……”

沈雲落拽住他的衣袖。

“你和我爸，會不會……”

“你是在擔心我和叔叔打起來嗎？”

淩墨又冒出那種戲虐的笑。

“你覺得我會贏嗎？”

“哎呀，人家在擔心，你還胡說道。”

沈雲落咬著嘴唇。

“我才不相信你敢跟我爸動手呢。我擔心的是，我爸，他對你的態度。”

“雲落，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，可是，這是我們始終要面對的事情。那是你的父母，世上你最親近最敬愛的人。我們的事情一定要征得他們的同意，我們的愛情也一定要得到他們的祝福，對吧。既然無法避免，那就去面對唄。我做了那麽多年生意，什麽樣難搞的對手和合作夥伴我都見過了，你只管放心吧。”

“哎那是我爸，怎麽把他當成競爭對手了？”

沈雲落嬌嗔地跺腳。

“可不是競爭對手嗎？我在跟他搶閨女呢。”

給淩墨這一攪，沈雲落緊張的心情倒緩解了不少。

腳下一步一步的挪著，終究還是會到達終點的。站在家門前，沈雲落深深地吸氣，呼氣。

門鈴響了兩聲，很快有人打開了門。

“哎呀，老沈，女兒回來了。”

花沁茹高聲叫。

“還帶了朋友呢。”

“阿姨，今天也沒打招呼就來了，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
淩墨畢恭畢敬地招呼，一面遞上手裏的禮盒。

“也不知道阿姨喜歡什麽，就胡亂買了點，您千萬別笑話我不會買東西。”

“哎呀，來就來吧，還買什麽東西，倒顯得我們小家子氣了。”

花沁茹忙接過禮盒。

“快進來吧，外頭還挺冷的。”

淩墨回頭拽沈雲落的手，卻被她輕巧地躲開了，她始終低著個頭，不像是回自己的家，倒像個新進門的小媳婦。

花沁茹知道她容易害羞，不由抿著嘴笑。

“雲落回來了。”

沈開遠迎出來，一展眼看見了高高大大的淩墨，面上的笑容明顯地一僵。

“叔叔好。”

“哦，那個……你也來了。”

“爸，他是，送我回來的。”

沈雲落的手緊緊扭著提包的帶子。

“進來進來。怎麽都站著說話，老沈，你去給客人倒茶去。”

花沁茹的聲音緩解了些許尷尬的氣氛。

“淩總是大人物，他喝的一定都是好茶啊。雲落啊，你也不提前說一聲，好讓爸爸去準備準備啊。”

沈開遠語氣不善地說。

“哎你這個老頭子，胡說什麽呢？女兒不回來你念叨，女兒回來了你又這個樣子。”

花沁茹不滿地拍了丈夫一巴掌，一面回頭對淩墨笑“淩總，你別管他，更年期呢。這馬上就吃飯了。雲落啊，陪淩總坐一會兒看看電視啊。”

“阿姨，就叫我小墨，什麽總不總的。”

淩墨笑著。

沈開遠隨手拿起一盒包裝精美的茶葉。

“嗬，金駿眉。有錢人就是出手闊綽啊。”

“爸。”

聽著父親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，沈雲落喉嚨一緊，像是卡了根魚刺，吞，吞不進，吐，又吐不出。

沈開遠楞了楞，擡頭看見女兒泫然欲泣的雙眸，心下一軟。

“那就坐下吧，馬上就吃飯了。”

沈雲落偷偷瞟一眼淩墨，他卻一如往常面上平靜無波，感覺到沈雲落的目光便回了她一個笑。

花沁茹站在廚房門口“老沈，這香煎豬肝你來做，雲落不愛吃我做的。”

一面聞言數落沈雲落。

“今天帶淩總回來吃飯你也不事先說一聲，我們也好準備得豐盛些啊。今晚的菜都是為你做的。你爸早上親自去菜場買的。看見有剛上新的薺菜，他立馬說你喜歡，就買了那麽大一把，給你蒸雞蛋羹吃。”

“你這老太太，平日也不見你那麽多話，今天來了個客人看把你呱噪的。我來做，我來做。”

沈開遠挽挽袖子，想起了什麽又回過頭“雲落，去把我那個雲南老白茶拿出來泡了，剛聽淩總好像咳嗽了兩聲。”

淩墨低下頭跟沈雲落交換了一個眼神。

“你爸他早就沒事了，就是要面子。而且他也對那天在婚禮上舉動後悔了。那天他跟媚兒的父親出去聊了很久，回來以後整個人心情都平覆了許多。說起來，真要去謝謝媚兒她爸呢。”

花沁茹悄聲跟沈雲落說著。

沈開遠面無表情地端出最後一碟菜。

“來來來，吃飯吧。淩總你別客氣啊。”

花沁茹暗地裏拽拽丈夫的衣角。

“媽，你就叫他小墨吧，家裏又不是公司，叫什麽淩總，聽著怪別扭的。星醉呢？不回來吃飯？”

“她呀，最近忙肖窈媽媽的病，老是不著家。今天聽說肖窈的媽媽出院，她去幫忙了，估計是在那邊吃了。”

“叔叔喝點什麽酒？我帶了兩瓶波爾多葡萄酒，不知道叔叔喜不喜歡。”

淩墨從一旁的袋子裏取出一瓶酒遞給沈開遠。

沈開遠端詳了半天才道“雲落，去，拿四個杯子。”

“我去拿，你們都坐著。”

花沁茹搶著說。

“爸，淩墨的胃才做過手術，你別讓他喝多了。”

沈開遠滿滿地倒了四杯酒，沈雲落阻止說。

“呦，這真是女生外向啊。這還沒說嫁給他呢，明面上就幫著了。”

沈開遠擡頭沖妻子說。沈雲落看著父親一臉平和，不像生氣也沒什麽笑容，心裏愈發沒底。

淩墨悄悄握住她桌下的手。

“沒事叔叔，我的胃已經沒事了。今天，怎麽也算是我初次登門拜訪叔叔阿姨，多喝兩杯也無妨。”

“好，說得好。”

沈開遠擡眼瞟他。

“來，就為了你的初次登門幹一杯。”

淩墨忙舉起酒杯“祝叔叔阿姨身體健康。”

“謝謝謝謝。小墨啊，你別聽你叔叔的，他酒量不行，幾杯就醉了。隨意就好了啊。”

花沁茹也舉起杯子。

喝完這一杯，沈開遠也沒再多說，只是安靜地吃起飯來。花沁茹不時給淩墨布菜，一時又輕聲地問問媚兒家的情況。一頓飯倒是吃得相安無事。

沈開遠默不作聲地又喝下一杯酒，把碗一放突然道“淩總會下棋嗎？”

淩墨一楞，“下棋？不知道叔叔要下什麽棋？象棋我會一點。圍棋嘛，以前跟道館的老師學過一些，下得不好。”

“那好啊，我的圍棋也不怎麽樣，那就來象棋吧。你吃好了吧，走，去書房殺兩盤。”

沈雲落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。

“爸，那麽晚了就別下棋了。他該回去了。”

花沁茹扯扯她的袖子，笑“你就別管了，過來幫我洗碗。”

“可是，媽……”

“走吧，你爸不會把他吃了的。再說了，我看這淩總啊，也不是容易被人一口吞掉的主。你總得讓你爸跟他好好談談吧。”

花沁茹附在女兒耳邊說。

沈開遠擺好了棋盤。

“你是客，執紅子。”

“不用了，叔叔是長輩，自然是叔叔執紅子。”

淩墨笑了笑。

沈開遠坐了下來。

“好，咱們也別讓來讓去的，誰輸誰贏也不在這一個子上。”

“其實，不管誰輸誰贏，叔叔都是雲落的父親，也就是我的長輩。在人生這場棋局中，我們唯一的目的也不是誰輸誰贏，而是讓雲落獲得幸福。我說的對嗎叔叔？”

沈開遠一怔，半晌沒有接話。

“來吧，我先下子了。當頭炮。”

他一臉的平和，只是嘴角似乎噙著一個淡淡的微笑。淩墨垂下眼簾，也露岀一個似有若無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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